那天社區教課,來了一對老夫妻新面孔,點頭致意並自我介紹,阿嬤隨侍在旁溫柔的陪伴著阿公。下課了,夫妻手牽著手,典型傳統的阿公在前,阿嬤在後,但離去的背影一直深深烙印在心中,鶼鰈情深,相伴到老。至今已經四年多了……
那陣子是生命故事書,就是用老照片做成手工書。這樣的教案,常常引起長輩兩種極端的反應,我也聽到許多動人的生命故事,看到八、九十歲的高齡長輩們,特別又是鄉下地方,當時他們很少有接受教育的機會,但憑著夫妻共同打拼扶持,把孩子拉拔長大,買房置產等等辛苦的過程。隨著慢慢變老的過程,身體的退化與老化,或是另一伴先走了,甚至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極度悲傷等等。我似乎也提前預見到未來變老後諸多的問題,如此的真實,是不得不接受,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阿嬤告訴我爺爺罹癌後,一年多前狀況很不好,醫師已宣布要有心理準備,家人們也準備好後事的相關事宜,包括阿公的壽衣也準備好,他們決定要把阿公接回家,子孫滿堂陪侍在旁,留著最後一口氣往生。
有一天,昏迷已久的的阿公突然睜開眼睛,對阿嬤說:昨天晚上我有看到媽祖婆來床邊看我耶!這麼突發的狀況,大家都以為是阿公迴光返照,也做好準備要接阿公回家。那天過不久,有人介紹一種天然的草藥,他們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結果阿公的身體慢慢轉好,草藥也繼續服用至今一年多,現在阿公恢復得不錯,才在村長的鼓勵之下,來到社區上課,也就是我碰到阿公的第一堂課開始。
這樣的奇蹟是我第一次親身碰到,而且阿公就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後來得知阿公從年輕時就在庄頭的廟擔任陣頭的組長,大甲媽繞境從雲林元長鄉到嘉義新港鄉的第一站,就是聞名遐邇崙仔橋接駕儀式,阿公整整帶著陣頭的組員們接駕大甲媽,一直到他生病才停止,而他的家裡更提供繞境隊伍的香客住宿休息,至今三十餘年之久。
這樣虔誠的媽祖信仰,無私的付出讓我深深的體會到:好人有好報。在醫學上也許無法證實這藥草的實際醫療效果;在科學上也無法證實阿公碰到媽祖真實性與否,但神奇的是,昏迷且被醫師宣布要有心理準備的阿公,果真又活起來了
過了三個月左右,我發現阿公和阿嬤都沒有來上課,事實上,社區長輩常常因為看診無法來上課是常態。那天我在附近教課,特別繞過阿公的家,發現家裡正在辦喪事,決定進去關心了解。我看到案前是阿公的照片,隨即又看到阿嬤,她抱著我痛哭流涕的說:布丁老師,阿公走了,之前阿公還說等他好一點,還要去上妳的課,你要不要看阿公?我隔著冰櫃的玻璃,阿公慈祥的臉以及上課期間和阿公說說笑笑的許多畫面,不斷的出現在我腦海,阿公還答應我,等他身體好一些,要打拳給我看。
阿公生了一對兒子,一對女兒,子孫滿堂。他們常常透過村長群組的分享,知道阿公和阿嬤來社區上課的種種狀況,也肯定上課對長輩的幫助。大女兒說:謝謝布丁老師,因為我們四個孩子都在外地,只有阿嬤和外傭在家,我們是透過社區上課,才有阿公阿嬤這段時間的照片可以留存,謝謝妳陪伴著他們,阿公常常提到布丁老師很照顧他……
當下的我內心百感交集,跟著家人們一邊聊天一邊摺蓮花,這是我能夠為阿公做的最後一件事,赫然發現這是個重要的儀式感,透過摺蓮花,也沉澱對往生者的種種心情。了解阿公告別式的時間,剛好我有其他課,所以立即打電話給村長,請她把之前做好的生命故事書拿來這,我想親自獻給阿公。村長非常配合立即放下手邊的事情,到教室拿阿公的生命故事書給我。
再度拿著這本生命故事書,和家人們分享並說明阿公驕傲地介紹著每一張照片的每個孩子,每個孫子女,那滿足得意的笑容,歷歷在目。家人們看著這本豐富的生命故事書,也落下感恩父親的眼淚。隨即請家人點香給我,親自把這本生命故事書放在案前,豆大的淚不斷落下,由衷地對阿公說:首先,很謝謝您對布丁老師的照顧,每次來都盡心配合課程,並給我很大的鼓勵。再者,謝謝您分享豐富的生命故事,也看到您虔誠信仰的無私奉獻。最後,謝謝您讓我知道布丁老師的工作是很有意義的,很多的陪伴對家人來說,是彌補不在父母身邊的遺憾,我的工作實則是一份用生命陪伴生命的延續。這本生命故事書是您努力一輩子的紀錄,也是我唯一能為您做的,您的告別式我剛好有其他的課,現在獻給您,也留給家人最好的回憶。祝福您在天之靈,平安吉祥。
手中的香,把我無限的感恩與祝福的心意傳遞給阿公。我繼續在社區據點的教學工作,繼續用生命陪伴生命,陪伴許多有緣的阿公阿嬤們,他們也陪伴並豐富了我。每當阿公阿嬤們一句:布丁老師!我看到妳,心裡就揪歡喜耶!那份使命感油然而生,也深深的鼓勵我:這是一份很有溫度的工作,每一堂課都陪伴著無數長輩孤寂的心。
阿公有著如媽祖一樣慈悲溫暖的心,而對我鼓勵的每一句話,也深深地溫暖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