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 安寧照顧基金會、達志影像
正當醫護人員想方設法紓解末期病人身體上的不適時,安寧團隊中還有一群人小心翼翼地踩著步伐,穿梭在安寧病房之間,期待用自己的專業,走入病人的內心,輕柔剝除那些糾纏在他們心中的種種不快、不解、不捨與不安。
談起30年來台灣安寧在心理層面上的支持,身為全台第一位全職專任安寧病房臨床心理師的林維君指出,「早年安寧病房沒有心理師的配置,多半是由社工或宗教師擔任情緒輔導與靈性關懷的工作。」
輔仁大學社工系助理教授李閏華進一步解釋,早期國外談心理治療,都必須先經過科學心理測驗,確認病人具備病理人格、精神異常,才會介入治療。「但是大部分的臨終病人都不需要這樣的服務,他們是在面對末期疾病上,需要心理上的支持與疏導。」
李閏華說,這讓安寧在起步之際,由社工同時擔起社會支持與心理支持的重責,但非心理專業出身的他們,只能土法煉鋼,病人就是他們的老師,只要輕輕的一句話,就成為啟動他們找尋方法的能量,從實際操作中學習該如何才能給病人最安適的心理扶持。
初期拓荒者努力摸索
事實上,直到2000年左右,才有少數醫院會讓主修臨床心理的實習學生或是研究生進入安寧病房,現為柳營奇美醫院臨床心理師的林維君也是這批先驅的其中之一。但論起他們當年的角色定位,林維君認為比較偏向是志工性質,雖然得以跟醫護團隊討論所見所聞,卻難以提出治療上的建議。
「當時台灣缺乏系統性的安寧心理師教學,我們這些初期的拓荒者,工作頭一、兩年都在摸索與嘗試錯誤,相當辛苦。」林維君指出,一直到最近這15年,隨著國內外心理學家紛紛投注在安寧療護,才有越來越多在醫療實證上有效的心理介入方法推廣到臨床工作上。
憶及過去的那段坎坷經歷,與林維君同為初期就介入安寧心理層面支持的台北馬偕紀念醫院安寧療護教育中心主任方俊凱也心有同感,當心理師或是精神科醫師走入安寧病房之前,國內除了沒有系統性的教學,更無前例可尋,甚至沒有任何一本與安寧療護相關的心理書籍。
方俊凱表示,自己第一本跟安寧相關的心理書籍,還是隨著安寧照顧基金會前往英國參訪時,在當地買的原文書。
2010年前,僅有少數安寧病房有零星的心理師支援,連十分之一的比率都不到,當時安寧團隊所能照顧到的,也多半在於家屬悲傷關懷,而非病人。「因為那個時候轉入安寧的病人,大都是已經相當虛弱或呈現昏迷的狀態。」方俊凱說。
猶記得以精神科醫師身分看診的第一年,方俊凱的診間正好在腫瘤科診間的旁邊,由於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新手醫師,因此他的病人並不多,大半時間,方俊凱都透過薄薄的隔間聽著隔壁診間的醫病對談,他發現,醫生們對於這些被宣判罹癌的患者,大都只關注疾病,而非病人本身。
「可是這些人,正是最需要心理支持的一群人啊!」方俊凱輕聲說。
用專業紓解病人與家屬
不捨的心情在背後推動著像方俊凱這樣的精神科醫師,以及有共同想法的心理師,經過一連串溝通與爭取,末期病人內心的憂鬱失志終於被看見。
2010年以後,隨著教學醫院評鑑加分項目列入安寧病房配置心理師,國健署癌症防治策進計畫補助心理師的聘僱費用,以及各醫院亦重視起癌症病人心理篩檢工作,越來越多相關人員投入其中,國內對於安寧病人的心理照顧更臻成熟。
林維君點出,如今對安寧病人的心理照顧比過往有更多專業上的支持,能被照顧的範圍也越拉越廣,例如仍在治療中但可以預期治療效果與預後不佳而準備要銜接到安寧階段的人,心理師可以在醫療、病人以及家屬之間協調聯繫,促使醫病三方做出有共識的醫療決策。
對於已入住安寧病房且意識清楚的病人,心理師會協助他們與家屬寬恕解怨、紓解預期性的哀傷與照顧疲憊;在最後階段,心理師承擔起照看家屬的重責,「我們會肯定家屬有無比的愛與勇氣,願意尊重病人的尊嚴及選擇,減少善終決定帶來的心理衝擊與家庭衝突。」
敏銳捕捉病人心之所向
方俊凱也曾在臨床上,運用精神科的專業協助不少安寧病人走過最後一段路。曾有一回在查房時,護理師告訴他有一位爺爺始終愁眉不展且拒絕開口,方俊凱旁敲側擊得知對方務農後,便靠近床邊,問爺爺:「聽說你是農夫啊!那你種的是幾號的稻米?」
「這個話題讓爺爺馬上提起興致,願意開口跟我說話。」在那短短的床邊對談中,方俊凱得知,爺爺早已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唯一心願就是希望能回到雲林老家再看一眼他的田、他的狗,只是家人始終不放心讓他離開醫院。於是方俊凱和安寧團隊經過與爺爺家屬溝通取得共識後,緊急聯繫臺大醫院雲林分院,翌日一早用救護車載爺爺回雲林,「第一站就是到爺爺的田,完成他的心願,晚上再到雲林分院辦理入院。隔天爺爺就安詳離世了。」
身體的舒適也許可以說是安寧療護的第一步,然而,方俊凱認為,安寧團隊同樣要兼具對病人情緒的敏感度與觀察力,協助他們保有內心的平靜,從活得好到死得平安,圓滿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