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薈萃】林花謝了,太匆匆

作者: 
陳淑貞(民眾醫院安寧居家護理師)

許多人匯聚一起的關愛給了她求生的意志,「有愛,就有存在,有愛,就有延續」。
面對這樣的個案,雖糾結許多心力,但無形中,自己成長最多,隨時感恩自己一路平順,身體良好得以服務人群。

相遇,是不是一個錯誤的開始?小紅常這樣問她自己。

能有個幸福的婚姻,一直是天下多數女人的幢景。來自桂林的小紅自是不例外,十年前25歲,青春正盛,先生到四川桂林一遊,彼此遇見了,彼此的雙眸有了對方,她以為他是生命中對的人,於是不顧母親、兄長、姊妹的反對,懷著滿滿的希望,毅然決然嫁到台灣,她以為從此在彼岸的那一端可以過著幸福的生活。

但人生路上,不如意乃十之八九,先生很快顯露出嗜賭的個性,對家庭多不負責任,生活中除了與朋友賭錢外,不願正常工作,輸了即喝酒去,常常家裡是見不著他的。婚後第2年,兒子出世,先生仍是一樣,仍時常在外遊蕩,與朋友賭錢喝酒。小紅學習經營小吃店,不夠先生賭本及還債,何況家庭、小孩開銷,小紅本滿滿的希望,只餘卑微的心願,先生能遠離賭可以正常工作生活。

96年時,懷第二胎,感覺身體不適常頭痛,是劇烈的痛,為了生活忍著痛,挺著肚子仍如常做生意,為了胎兒健康亦不敢服止痛藥,直到生完女兒到醫院檢查,真的是如晴天霹靂,告知罹患鼻咽癌末期,她要如何面對?她沒有時間傷春悲秋,為了孩子,她懇求醫師盡可能醫治她,醫師被她感動,積極的、仔細的評估及用藥,鼻咽癌竟控制住了,她感激上天沒有遺棄她,保有一顆平靜珍惜的心,先生對她不仁(這一路的檢查治療,先生不曾陪伴身旁)她不能對孩子無愛。98年10月發現轉移肝臟,99年3月以前,如常做生意應付開銷,3月初的那麼一天,一場突如其來無法承受的劇痛幾乎讓她暈厥,天旋地轉,她感受到死亡近在眼前,可是一雙兒女怎麼辦?她苦苦撐著打電話求救,救護車飛快送往高醫,經檢查發現轉移
骨頭,疼痛讓她無法自在,因藥物的反應造成身體極度不適,讓她飽受病苦折磨,這些先生完全無動於衷,不曾關懷陪伴過她,她活得又痛、又累、又怨、又恨,對人生感到沮喪、害怕、絕望無助的時候,幾度想自我了結,以死來求得解脫。

慈濟師兄姐的關懷及因緣際會下,轉介本院安寧居家護理師。於是許多人匯聚一起的關愛給了她求生的意志,「有愛,就有存在,有愛,就有延續」剎那之間,她形容自己,就像暮鼓晨鐘敲醒了她,讓她從絕望的深淵裡,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湛藍晴空,感動的淚水像決堤一樣流個不停。

這人生,如果沒有千瘡百孔,又何來永世難忘的記憶。她走過來了,每一天每一刻她都珍惜,珍惜與孩子相處的時刻,因此,孩子下課回家,即使身上疼痛難忍,她仍打起精神為小女兒(4歲)沐浴,檢查長子(9歲)功課,大人再苦,不能苦了孩子。雖然環境困苦,但怎麼樣都要讓孩子正常上學。

所以她忍著化學治療的折磨,每週一次辛苦的到高醫接受化學藥劑注射,為著孩子可以下課時分可見到母親,她身上揹著藥瓶又辛苦的轉車回家。她為孩子的心,令所有人動容,只是,這樣能撐多久?再好的藥物都有其極限,99年9月始,小紅體力已無法支撐化學治療了,且醫師亦發現化療對她疾病已無有效的反應,建議她停止化療,這對小紅而言是多大的打擊,這意味著她的病是無任何希望了,她呆楞著,她並不害怕生命提早結束,只是,孩子呢?未能陪伴孩子成長是一個母親莫大的悲痛,先生顧自己尚且不足,又嗜賭、菸酒全來,如何有能力看顧孩子呢?蒼白的臉上顯露著無助與蒼茫,雖說有生有死的人生是自然的,但要如何放下心中種種的罣愛?

醫院及慈濟分會一群深具愛心的志工長時間不間斷的陪伴小紅,不斷的開導小紅,轉個念頭,自小地方去肯定先生。同時亦輪流協助家務整理,物資贊助。今年的冬天實在寒冷,醫院一群深具愛心的護理人員放棄參加精彩跨年活動,前去陪伴她及小孩度過寒冷的冬天。即使寒冬過去了,春天會來嗎,她問蒼天,會有春天嗎? 每一個人的下一個明天是無從去期待的,我們只能去把握今朝的每一刻,同時去看每一個人的好,我們都非聖人,都是一路跌跌撞撞過來的,先生中年失意欠下債物,工作又不順、母親姊妹皆唾棄他、妻子罹患重病,小孩幼小,這些壓的他使他逃避遠遠的,他不敢觸及病塌上的妻子,他害怕她痛苦的呻吟,害怕失去妻子,害怕再也無依靠,一直以來,妻子一直是他最大的支柱,妻子經營小吃供他吃喝,妻子將小孩照顧的十分健康可愛。

他也不敢想像妻子離去後,他要如何去維繫一個家庭,安寧護理師轉介醫院社工為其找相關資源,轉介民間慈善單位,透過關係協助小紅先生有個工作。

先生有了工作, 小紅病情卻直轉急下,先生無法照顧,安排小紅住院。慶幸的是先生下了班會趕回照顧小孩,再到醫院探望小紅,他意識到小紅情況真的不好了,他有一些轉變了,小紅嗜睡不醒,他慌了,抓的她的手,淚水忍不住滑下來,在病床前他向她懺悔,懺悔以前種種荒唐的生活,只是小紅已聽不見了,但她充滿母愛的心不知可有感受到?小紅呢?誰來顧及她呢?護理人員瞭解她處境,輪流的過去陪她,耐心的等她甦醒,但生命已到臨終了,37歲的芳齡,即使已油盡燈
枯了,隨時會熄滅,但仍無損她清秀的容顏,這是怎麼樣的一個艱苦磨練,誰都無法瞭解,只能抬頭望天。一朵花盡情的恣放於天地,於三月初歸於塵土,一切是如此的匆匆。

面對小紅這樣的一個案,經年陪伴,雖糾結許多心力,但無形中,自己成長最多,隨時感恩自己一路平順,身體良好得以服務人群。在她身上,同時也經歷了人世間最大的無奈與困苦,心靈衝擊而血淚斑斑,每當憶起,胸中總是滯塞著,但因走過,更能以寬廣的心來看待每一件事,也不斷的為小紅祈求,自此解離所有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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