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性照顧必備的能力─同理心 / 李佩怡 副教授

作者: 
李佩怡 副教授

 

同理心(empathy)在助人的工作中,一直被視為是必要的助人基本態度及能力。不論你的專業訓練是在醫護、社工、宗教,或是心理諮商的領域,在養成的過程中必然知道「同理心」一詞,瞭解其義為「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將自己置於對方的處境中,將我心比他/她心,去感受對方的感覺」。雖然普遍大家都知道同理心的概念,但要能成長自己的同理心並實際經驗它卻十分不易。


同理心是與對方的心緒共鳴共振的經驗

一位非常盡責且富有愛心的醫師遇到了難題,他碰到癌末的年輕母親,病況逐漸步入下坡,但她的孩子還很小,病人全心期盼病情好轉,可以陪孩子長大。醫師問我:「老師,我們都被教導要有同理心,但我不知道如何告訴母親關於她的病情才是有同理心的?告訴她病情,也許使她希望破滅,陷入沮喪,很快就走了;不告訴她,她抱著可能會好的希望,但一天比一天病情更惡化,那天到時,病人和全家都會措手不及。我怎麼做才是有同理心的?」

你曾否如同這位醫師,因為體會到病人的難處困境,而讓自己感受到左右為難呢?倘若是,雖然你不知道如何向病人說明病情,但其實你的心已與病人的心聲共鳴、情緒共振了。醫師面對病人時,他內心煎熬著不知道該如何用話語告訴母親真實的病況,這種煎熬的感受正反映了他內在對母親的痛苦有所感應,這就是「同理心」!就在這個不知如何是好的瞬間,這位醫師經驗了他自己同理心。

我想強調的是,同理心不是助人的「技術」,常見許多同理心訓練的課程是用某個表述的句子公式套進去,如「你覺得很沮喪,因為你的疾病不斷地擴展」、或「當你的疾病沒有好轉的跡象,這讓你覺得沮喪」等,當助人者說這些「同理的話語」時,他缺乏為了對方的處境而產生的感受,由於助人者並未進入病人的內在世界中,病人對這種沒有感受的話語,不會產生被慰藉的感動!我認為同理心是助人者對「人」基本關懷的「心」,這顆心可謂是助人者的根本態度。助人的初心是什麼樣子呢?我曾以如下詩句說明過:

如果你是諮商心理師,請懷著人性的悲憫來關切你的案主。
不論你面對的案主是處於何種困境,別忘了,他正遭受痛苦,
他需要你的絕不僅是你諮商專業訓練所具備的技術而已
他更需要你對他的痛苦有發自內心深處的人性關懷。
其實真正治癒痛苦的不是技術,而是你真心的關懷。
 

此外,學者 J. Mckeen & B. Wong (2005) 以「共鳴」說明了同理心,他們指出並非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別人的痛苦,同理心的形成是當我們與別人的痛苦產生共鳴,我們的心開始解凍,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痛苦,這個過程需要我們完全與他人同在,更加開放自己,是雙方都敞開心門時,才可能對他方的所有經驗產生共鳴,這過程是非常人性化的。

同理心是助人者進出對方世界的過程

為什麼「同理心」說的容易、做的難呢?據我的觀察,身為醫療的助人者,我們被訓練成為處理某些問題的「專家」,專家總是被期待要給答案的,要解決問題的。助人者經常無法忍受自己不能給病人答案,且與病人同樣處在困境中。倘若感受到病人的困境如同是自己的,多數的助人者不但無法認同自己是有同理心的,甚至很自責自己無能協助對方。

因此,很多助人者即使在瞬間經驗到自己對病人的痛苦有共鳴感受,但在說話的時候,就回到了專家的位置,意圖去解決病人的困難,或給病人一個答覆、一些建議。但此時說出的話語並非同理心的表露,因為助人者並未把自己體驗到的共鳴感受說出來。除了上述的「專家心態」阻礙助人者對病人之同理心的表露外,另一個主因是助人者不熟悉如何向病人分享自己當下的感受。很多助人者雖能對病人處境產生共鳴感受,但不知如何將感受說出來,或不敢卸下「專家」的角色,不知如何在病人面前以人對人的方式表露真實自己的感受。

筆者認為同理心是進出對方世界的過程。先是助人者進入了病人的困境中,有了同感與共鳴的經驗,此為「進入」;後是助人者能將自己體驗到的感受,對病人表露出來,不論以語言或是非語言的,重要的是助人者能將之完整地呈現在病人面前,此為「出來」。是故,如果助人者只經驗到與病人的處境共鳴,卻未將之表達出來時,同理心的過程可說只進行到一半,反倒使得雙方的心聲都壓抑在內心,各自在情緒感受中,缺少了將感受表露出來時,所創造的共在感受與情感交流。

同理對方即是表達自己共鳴感受,彷如說出對方內心的感受

什麼是同理的表達呢?仍延續著上例說明,當醫師經驗到自己的左右為難後,他該怎麼做?設若醫生能對病人說:「當我想到要告訴你關於病情的進展時,我感受到自己很為難,不知道如何告訴你。」倘若病人聽到醫師為她而為難,至少會想知道醫師在為難些什麼。則醫師可進一步說:「一方面我看到你非常渴望有更多的時間與精力可以陪伴孩子長大,身為母親的力量支撐著你面對疾病,我很欣賞及尊敬您這股母性的力量;但另一方面我擔心告訴你病情時會打擊你的信心,削弱你的力量。所以,我猶豫著不知要如何告訴你病情。」

病人可由醫師的說明中,意會到自己的病情並不樂觀,但她感覺到醫師的真誠與為難,再進一步想,自己內在的心聲何嘗不是如此?!醫師說的為難正是自己的處境。試想這位年輕母親的心境豈不矛盾煎熬嗎?!她豈不知自己的身體日漸西山了嗎?!為了孩子,她只有不斷鼓舞自己要去面向著陽光,不看身後的陰影,但她豈不知死亡的陰影如影隨形呢?!所以,當醫生說出了內在的為難,正反映病人目前存在的難題;醫生接納自己的為難,或可間接地鼓勵病人接納自己的陰影存在。

進而言之,對同理的表達有困難的助人者,可能因為對自己的感受不敏覺,即使有所感,也不清楚自己內在發生了什麼情緒感受;亦可能因個人生命裡有許多未處理的議題,阻礙了個人接觸本身的情緒感受。所以,助人者必須不斷深入認識自己,時時覺察自己,面對自己的議題,朝向個我內在的整合;同時要學習接納自己的情緒感受,試著對朋友、同事及病人表露個人的感受。如此才能讓自己成為一個通暢的管子,在與病人接觸時,能敏覺於病人內在的情緒感受,更能透過自己的表達,說出了病人內在的感受。

同理心是靈性照顧的核心態度與基礎能力

同理心與靈性的關係何在呢?Schermer (2003) 說明當我們願意把自己置身於他人的世界裡,並且以關切而非責備回應於他,此同理心便是靈性的。「同理心」如同佛家所言的「慈悲」(compassion),也如基督徒所說的「大愛」(agap_),也是哲學家馬丁布伯(Matin Buber)所強調的是我與汝的關係(I and Thou relationship)。布伯認為靈性本質的組成是「我」與「汝」的「相遇」(meeting),是一個人與另一個人(兩人皆是主觀的存在體,而非兩個物體)所產生的心靈的交會。然而「同理心」是讓這種心靈交會得以發生的元素(p.216)。

另一位心理治療師Piero Ferrucci (1997)如何看同理心呢?他認為「同理心」是讓我們自己被物與人所觸動,能與它們認同的能力,因此能力我們才能經驗到萬物合一的美。讓我引述他文中的一段話:

「如果我們讓其他的生命住在我內,就可感覺到每一個個體都與整體相連。因為如果你的痛苦也是我的痛苦,而我在我身上認出你的喜樂,那麼我們之間的所有屏障都拆除了。…因此同理心是一種意識的擴張。透過這種能力,我們能與樹木、螞蟻和大象、飛鳥、河流和大海、兒童和老人、男人和女人、受苦的及快樂的人、彩虹和銀何等合一。」(p.43-44) 

筆者認為對癌末病人任何一種照顧行為,不論是生理、社會心理、或是靈性,都需要透過照顧者與病人之間的「關係」才可能將真正的照顧傳達給病人。因此在探討靈性照顧時,若忽略照顧者與病人間的「關係」時,則如捨本逐末、緣木求魚之舉(李佩怡,2006)。是故,同理心是形成良好助人關係的基礎,而良好的助人關係是靈性照顧的必要條件。換言之,同理心是靈性照顧的核心態度與基礎能力。

最後僅以筆者所寫的詩句,再一次說明「同理心」在靈性照顧的重要性-
破除技術官僚至上的迷思,走回人與人相遇之最質樸的心,
惟無私的大愛能深入人心,引領破碎的心走向康復的道路。

勉勵我們安寧療護的助人者一起實踐同理心,讓我們放下認定專業技術至上的心態,願意走進病人的世界,用自己的質樸之心與病人相遇,與病人同哭、同笑、分享擔憂、分享希望、分享愛!若助人者的愛能夠傳遞給末期的病人,則病人的心靈就可能由破碎走向整合的康復之路。

 


參考資料
Ferrucci, P. (1997). 高峰經驗:柳暗花明又一村(黃美基譯)。台北:光啟。
Mckeen, J & Wong, B. (2005)。關係花園(易之新譯)。台北:心靈工坊。
Schermer, V. (2003). Spirit and psyche: A New paradigm for psychology, psychoanalysis, and psychotherapy. NY: Jessica Kingsley Publishers.
李佩怡(2006)。 臨終諮商倫理初探—照護癌末病人個我經驗之反思與建構。
哲學與文化,383,33-55。
李佩怡(2006)。生命是愛-心靈詩集。台北:天馬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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