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伯,你要轉去竹北厝內喔,再見,你的囝仔會陪你,不免驚喔,我真歡喜與你熟識,再見喔!」我輕輕抱著阿伯軟弱的頭,用他熟悉的閩南話貼近他的耳邊說著。「嗯,再見!查某囝仔」阿伯抬起頭看了我一眼說。救護車的門關上,從急診門口開出,我心底再一次說:「阿伯,再見了!」
第一次在救護車上跟一個臨終的人道別,心裡百感交集。如果有一天,我要跟身旁的人永遠道別,能醒著嗎?如果有一天,我要跟像阿伯這樣年邁的父母道別,將是甚麼樣的場景?即將走到生命的終點向人說再見,不知是甚麼樣的心情?百感交集也好,理不清的心情也好,阿伯向我道別的眼神讓人感動,似乎告訴我,醒著回家跟家人道別真好,『阿伯祝你一路好走!』此刻為他禱告著。
救護車響起鳴笛聲,漸行漸遠終至消失我的眼底,但兩天前與阿伯最後談話卻一幕一幕在我的腦海中浮現......
那是一個有美麗陽光的早晨,走進九病房,阿伯用虛弱的眼神跟我打招呼,笑著問:「喔,我足多工沒看著你,你走去叨位玩?我那工差一點就死去啊!」「阿伯,我查某囝這幾天轉來,所以我請假啦,你說你差一點就死去,發生甚麼代誌?」
(費力地喘了一下)「唉,我攏有講我就是不要插管,插那個管實在真艱苦,那醫生攏不知病人的艱苦。唉,我不會講啦!」(抬頭看一下兒子)
「慧如姊,是這樣,那天因為我爸爸肺積水,陳醫師準備幫他做引流,可是準備開刀的時候,發現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我爸爸又在當時很喘很喘,他們就決定讓他住在加護病房也要插管,因為我爸爸堅持不插管,所以醫師要他當場簽署DNR,所以我爸爸就很激動,不好意思那天造成大家的困擾。」兒子的眼角是淚水在打轉。
等不了兒子說完,阿伯似乎急著要為自己申述,喘著說:「我跟你講,阮老仔在你病院剛開幕時就因為心臟的問題送來恁病院急診,醫生跟我們說真困難,後來就送去加護病房,那時病院就告訴我們要幫阮老仔插管來救伊。(停頓一下)我小弟的媳婦是護士,他就打電話給我講阿伯若真正無效就不可給阿公插管,他會真艱苦。我覺得他講的有道理,哪知我去加護病房的時,阮小弟已經簽好同意書,醫生護士準備要給伊插管,我目啁金金看我老仔腳手被人綁起來插管,有夠可憐。」阿伯用他的母語為自己申辯,恍惚之間我想起我的父親對我說話的樣子。
挪了一下身子,阿伯接著說:「真可憐,所以到下午我就跟護士說可以將管子拿起來?護士告訴我哪要拿起來要付這些插管的費用。我跟伊講不要緊,全部的錢我來出,你幫我將管拿起來。你知某?我付三萬多元。(停了一下,又降低音量)唉,隔天透早,我看著我老仔實在有夠喘,整個臉紅通通,感覺伊真艱苦,只好請醫生擱幫阮老仔插管,撐了兩天就無去呀!」(落寞)
拍拍阿伯的手,我的眼睛餘角瞄了一下站在旁邊的兒子,那是一個捨不得父親受苦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眼神,我想起我進入病房前十分鐘,他在電話中流淚說:「慧如姊,怎麼辦?我不知道怎麼跟爸爸說DNR的事,我實在不知道當那一天來的時候,我應該怎麼做?請你幫幫我!」
阿伯抬頭對我笑了一下,我更靠近他一點說:「阿伯,我想你的後生攏了解你的意思,不過,阿伯就像十年前阿公破病的時,你說目啁金金不可能什麼攏不做,現在,阿伯,你哪不清楚告訴他們,到時萬一有什麼狀況的時,伊嘛可能做你不願意做的醫療對嗎?」一個字一個字輕輕的告訴阿伯。
「嗯,我只有一個心願,不要插管,讓我精神的時(醒著)回到家,我想要跟所有厝內的人說再見,這樣可以嗎?」阿伯氣息若絲卻堅定的說著。
「阿伯,再見!」祝福你的新旅途充滿平安,我會常常想起那天我們說再見,真好,期待那一天來到時,我也可以精神的時(醒著)跟我所愛的人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