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電影院】《百日告別》-告別遺憾的藝術

作者: 
藍祖蔚(知名影評人) 圖:原子映像提供

  人生來不及說再見,就有憾、有痛;來得及說再見,難免還是痛、憾,卻可以不那麼傷感;畢竟,花開花落終有期。

  只不過,來得及說再見的終究是少數,多數意外來得匆匆,留下太多的錯愕與憾痛,從迷惘到追尋,從回憶到療傷,都訴說著凡夫俗子渴望救贖的祈願。台灣導演林書宇新作《百日告別》,就有如一闕人生驟逢暴雨後,得見陽光的安魂曲。

  故事要從兩場車禍談起。《百日告別》兩位主角石頭和林嘉欣都遇上車禍,都因此失去了摯愛伴侶;更痛的是,他們都來不及與愛人說再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生命流逝成空。

  遭逢劇變,誰不是千瘡百孔?石頭因此手臂上了厚甸甸的石膏,額頭淌血的林嘉欣則分不清自己有如刀割的心,流的是淚還是血?生還者如何面對傷痛?如何接受生命的最愛剎那成泡影?因為愛過,所以不捨;因為不捨,所以糾纏。《百日告別》的深情論述,因為反映了人生早晚會遇見的課題,因此,能吸聚更多人、更多的共鳴。

  不過,《百日告別》最動人的筆觸則在於既然變生肘腋,來不及告別,我有沒有其他替代管道來療傷?林書宇的選擇是:找回你所熟悉的那一味。

  第一味是蕭邦練習曲。柯佳嬿飾演石頭的妻子,她是鋼琴教師,琴韻迴盪在生活空間中,琴響,人在,原本是石頭最幸福的時光,但,唯有失去了,他也才懂得了音樂的重量。

  人落單了,寂寞就成了噬心怪獸,憤怒,也像火山一般蠢蠢欲動;他先把妻子的鋼琴藏起來,一來,睹琴思人,太苦;二來,不許陌生的手、粗糙的手,隨意觸碰妻子遺物,命運之神已經奪走了妻子生命,僅存的靈魂記憶不鎖起來,更苦。看著左臂綁著石膏的石頭,奮力用單臂完成意志,他的相思已無需任何言語。

  接下來,他想找回妻子的音樂。妻子驟逝,所有的音樂課程都不能繼續了,石頭得抽空一一去返還學費;就在行經學生住家的巷弄時,練琴聲聲聲入耳,尤其是聽見妻子生前最常彈奏的樂章時,他癡了、迷了,聞樂思人,音樂的記憶功能,就這樣悄悄穿心入腦而來。

  再度聽見他曾經日夜聆聽的音樂,甜美往事歷歷入目,這時石頭才發覺自己竟然叫不出樂曲名字,妻子曾經繫情的音樂,他竟然毫無概念,不知其名,不知其美,「人在福中不知福」的感歎與愧疚,讓他急著想找到答案,尋尋覓覓之後,終於從學生口中問到了答案:蕭邦的練習曲。

  讓這首熟悉卻陌生到叫不出名字的曲子,恢復了原本名字。音樂回來了,讓石頭頓時明白自己的盲與淺,就算人兒回來不了,思念卻可以踏著音符,得著人生力度,重新陪伴你。音樂曾註記著生命最美好的時光,走過百日,傷情至極的石頭會不會再把鋼琴推出來?會不會自己開始彈起蕭邦的練習曲?成為《百日告別》最動人、也讓人期待的餘韻。

  第二味則是走上一個人的旅程。林嘉欣在車禍前已經規畫了婚禮,也安排好了沖繩蜜月之旅,貼心的未婚夫甚至做了一本蜜月手記的手札,貼滿了她們一定要去享用的美食;落單後,你還有勇氣打開這本手札嗎?

  有的,思念,是人生最神奇的動能。打開手札,就如同打開愛人的笑容,重溫他留下的熱情溫度;一個人走上蜜月之旅,難免有憾,然而就算是幫他圓夢,就想著身畔依舊有個他,畢竟,每一天的路線與美食都鐫刻著他的愛,唯有親身走過一回,才不致辜負他的用心。

  兩個人同行,必定驚喜連連;一個人獨行,少了語言的喧譁,卻更多了內心的咀嚼與牽動。點滴在心頭,不與俗人知。人生風雨,確實只有「愛」相伴,才能安順度過。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生命遭逢劇變,內心自必糾結塊壘,無人能訴,亦無人能享。靜,往往是傷心人最好的醫方,因為,傷心的痛往往只能放在心頭,獨自咀嚼、神傷,《百日告別》卻不忘提醒世間癡人:既然痛難免,憾難少,與其暗夜療傷,與其悔恨嗟歎,不如走回到來不及告別的那個時間點上,用自己最私密的方式,重新憶拾最美好的那一刻(不管是音樂或手札);只要得能重品餘味,就有餘溫,那就是落花時節最美麗的凝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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