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補給站】守護漸凍人丈夫八年的真情告白|下輩子,我們當筷子好了

作者: 
口述|劉雲英 採訪|游苔

……照顧他這8年來,辛苦不在話下,有時我會很惡毒的希望這場噩夢趕快結束,等到真的結束,我反而沒有大大鬆一口氣,心裡還是希望他能活著,哪怕戴著呼吸面罩、全身插滿管子、成天臥床痛苦呻吟謾罵,只要能看得到他,就好……

「我常常帶小孫女去家裡附近的公園玩,走到那裡,就會想到我先生……」劉雲英回憶著那一天。

那是丈夫罹患漸凍症的第5年,他的雙手雙腳都已經失去自主能力。那天,先生失禁了,劉雲英使勁將先生搬到輪椅上,再輾轉抬至廁所沖洗、換上乾淨的衣物,待她更換新的床單,再使勁將先生放回床上,先生身高168公分,無法施力的身軀沈重地像是一棵巨大的枯木。

不料一個下午先生連續多次失禁,耗盡家裡所有的床單、也耗盡身形瘦小的劉雲英的體力,更割斷了她緊繃的理智線。

她情緒爆發、打了先生幾下,便狂奔到附近的小公園大哭一場。情緒穩定一些後重新回到家裡,見到先生維持著方才被放倒的姿勢躺在床上,連拿條毛巾蓋住身體的能力都沒有,她又哭了起來。

即便先生已經過世5年,劉雲英說起這段故事臉上仍寫著淡淡的惆悵。這些照顧漸凍症先生的真實心聲,都收錄在甫出版的《下輩子 我們當筷子好了》之中。

本想環遊世界 丈夫卻罹患漸凍症8年

生命的殘酷,往往無從反轉。劉雲英與丈夫的婚姻原不被娘家所祝福,因為丈夫家貧,媽媽怕她吃苦。確實很苦,她新婚住進位於大安森林公園的違章建築,連廁所都沒有,後來一場火把房子燒了、婆婆欠債後又生病躺床16年,劉雲英為夫家可說是傾盡所有。

不過,她與先生感情很好。夫妻二人齊心協力,哪裡有錢賺就往哪裡去,丈夫在紡織廠工作,劉雲英則長年兼3份工作,報社、出版社等,在各式文化事業走跳,兩個兒子也很乖巧爭氣,劉雲英始終盼望未來兩人退休後可以一起環遊世界。

好不容易捱到丈夫退休了,豈料,2009年,丈夫的手指開始不聽使喚、拿著相機經常拍出模糊的照片,四處求醫後得到了驚人的答案――丈夫得到了肌萎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ALS),也就是所謂的「漸凍症」。這是一項極其殘酷的疾病,起初僅是肌肉乏力,接著,四肢、軀幹等全身逐漸無力癱瘓、吞嚥困難,正常人的各項活動能力將被疾病一項一項剝奪,根據漸凍人協會資料,平均3至5年,漸凍症病程會進展到呼吸衰竭、需要配戴呼吸器方能延續生命的困境。

「那段時間我好怕接電話。」劉雲英說,朋友們都知道他們夫妻倆愛玩,突然他倆消聲匿跡彷彿去環遊世界了,面對親友的關心,她難以啟齒。消沉的丈夫日益封閉,等到無力自主行動後,更是只能深居家中。便這樣,雖然兩人的家位於台北市鬧區,但卻一點、一點的,像是搬到了沒有鄰居的荒漠。

病榻前書寫 面對生命的掙扎與反覆

丈夫一病就是8年,書寫是她唯一能夠暢所欲言的管道。

劉雲英本來就有投稿報章雜誌的習慣,丈夫病後,寫作反倒成為少數能夠抒發心情的管道。日常照顧繁瑣吃重,往往只能把握細小零碎的時間寫作,想到什麼就寫什麼、有時甚至沒打幾行字就必須中斷起身,這樣的寫作過程讓她沒有時間將文章修整得精緻完整,卻真實又毫不矯揉造作地記錄當下心聲。

她寫著人們面對絕症時的反應。漸凍症病人,有的想要果斷放棄生命,有的痛哭流涕害怕面對死亡,但大多數像個鐘擺,隨著病情起伏擺盪在兩者之間。劉雲英的丈夫就是如此,曾經想要自我了斷、也曾經堅持不要氣切,但當呼吸器突然故障無法呼吸、命懸一線時,卻睜大了眼睛要妻子救救他,命撿回來了,丈夫又反悔了,怪劉雲英為何不順勢讓他去。

她也不諱言自己的軟弱。照顧過程她累到數度進出醫院,找不到合適的看護,自己親力親為幾個月後,體力實在無法負荷,只好哀求先生住進醫院。但漸凍人很難照顧,她日日到醫院去親自照料,每日替他理光身上的毛髮、每隔幾分鐘就得翻一次身,甚至用手指替便秘的先生通便。

有個颱風天公車停駛,她沒辦法前往醫院,身體放了颱風假,但心卻很慌,很怕先生就在這時候轉身離去。

「也有人跟我說,希望寫得正面一點、積極一點……」對一般大眾來說,死亡是個沈重而晦暗的議題,也曾有報章雜誌編輯對她的書寫主題有興趣,但暗示她太露骨了,是否能將文章寫得勵志一些,劉雲英斷然拒絕,守護漸凍人8年,說好聽是深情,其實是對心理、生理的巨大折磨,像是一場馬拉松,過程很痛苦、但又不甘真的抵達終點,她沒有辦法替這段過程擦脂抹粉。

劉雲英撰寫〈若是深愛,請放手〉,2013 年獲得安寧照顧基金會徵文比賽的一般民眾組特優。(安寧照顧基金會提供)

走過生死水火 將痛苦熬成最綿長的思念

或許是那份「真實」,丈夫纏綿病榻期間,劉雲英的作品在各大徵文競賽頻頻獲獎。其中,描述頻繁進出醫院看見生死抉擇不易的〈若是深愛,請放手〉一文,就是2013年獲得安寧照顧基金會「如果有一天,我們說再見」徵文比賽的特優作品。

今年,她將歷年書寫的諸多文字集結成冊,出版《下輩子 我們當筷子好了》一書,雖然至今無法鼓起勇氣上通告宣傳新書,甚至也不知道該如何與病友家屬們打氣加油,但,光是有勇氣整理這些文字並且集結成書,就是獻給同路人最深摯的撫慰。

正因為毫無忌諱,有些同為罕病家屬的讀者告訴劉雲英:「妳寫出了我的心聲。」劉雲英毫不避諱地寫下照護過程中的心酸與不捨、面對生命末期態度的反覆,甚至是對病人的不滿、對命運無常的憤怒,這些過程並不美麗、也許還有些殘酷,但卻帶給同樣深陷水火的病友家屬慰藉:我不孤單、有人了解我的感受。

如今,劉雲英談起了戀愛,對象是2歲多的小孫女,只不過思念拉得很長,想到先生,還是偶爾淚流。如果丈夫有機會看到自己的作品,會說些什麼呢?劉雲英笑了笑,「他大概會說:『妳明明可以寫得更好看。』」

那是老夫老妻才有的貶抑式褒揚。歷盡滄桑之後,那段病榻前的水深火熱,都成了細細綿綿思念中,最珍貴的回憶。

下輩子,我們當筷子好了
作者:劉雲英 出版社:蔚藍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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