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照顧父親,大師兄因緣際會投入長照與殯葬業,對人生與家庭有所體悟,從心有不甘中意外的找到生活重心,如今想來,或許只要轉個念,就能在難熬的生活中找到足以療癒自己的富足之處。
從小,父親總愛對他說,曾有一名算命師告訴自己,以後他會有個非常孝順的兒子。大師兄打從懂事開始,就認為算命師口中的那位兒子絕對不是自己,只因父親不僅酗酒、家暴,在外還不停積欠賭債,對父親,他恨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會有孝、有順?
他怎麼也沒想到,在父親倒下的那一刻,他會成為命運底下那不得不屈服的一份子。
生命的重量 難承其擔
「我的家庭並不是那種溫良恭儉讓的家庭。」回憶那段曾和父親一同相處的時光,父親的暴力與賭博惡習,不僅讓母親的身與心傷痕累累,也逐步堆疊起他內心對父親的恨意。
母親時常對他說:「要不是為了你們3個孩子,我早就走了。」
「所以我就在心裡發誓,等我有能力了,一定把我媽帶離這個家。」回憶就像一面哈哈鏡,大師兄說著,不禁露出苦笑,因為當他真的把母親帶走、看著他們倆離婚,才沒過多久,母親竟主動把爸爸給帶回來,並歉然地對他說:「他實在太可憐了。」
因此,當父親腦出血倒下時,隨著救護車奔波了4家醫院、接過醫院遞上的一張張急救、治療表單的人,是他。
「其實我很想放手讓他走,想著只要他死了,我們就解脫了。」然而母親在他身後的一聲聲輕嘆,又再一次將他拉回現實,「你爸還年輕,他還年輕……」
生命的重量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最終他選擇遮蔽心中的真實想法,讓醫療團隊盡全力救回父親。
大師兄小時候與父親的合照。
用青春盡其所責 在付出中無憾
「我怎麼也沒想到,這一救,竟救回來一個植物人。」回憶至此,嘆息已經成了大師兄每一句話結尾的定調,他坦言,照顧父親整整8年,他盡其所能的翻身、拍背,甚至考取長照執照,一切都是因為母親。
「起初我們請了外籍看護,但每次我下班,看到的都是我媽在幫我爸按摩,看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直呼情景弔詭,大師兄說著也不禁啞然失笑,「我媽總會說,她自己做會比別人做得更細心,但另一方面,她也擔心自己會照顧不周。」
於是為了母親, 他開始上課、學習,並考取長照執照,開啟白天照顧父親、晚上母親下班後接力,他再出門去長照機構上班的日子,「別人說我是孝子,其實我都是為了我媽,她已經跟我爸離婚,法律上沒有責任義務,她還是願意照顧我爸,那身為兒子的我,為什麼不能?」
然而他心知肚明,這種「孝順」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即使貼身照護,他也總是下意識迴避父親的眼神,並且催眠自己:「這不過是我的工作,一份下班後的兼差。」
為了照顧父親,大師兄不僅只能無視一天天消逝的青春,甚至耗盡所有家產,因此當父親嚥下最後一口氣後,他不得不選擇無須收費,卻也不能擇日挑時的聯合公祭。
「參加聯合公祭的,大多都是無名屍、遊民或是低收入戶,8到13個人一起出殯。」大師兄進一步解釋,出殯時,不少往生者不僅沒家人陪同,甚至連張遺照也沒有;日子不能挑,只得依公家規定,「我爸冰了一個多月才排到。」
這一個多月,親友的建議與勸說不停傳進耳中,「那是你爸,喪禮怎麼不辦好一點?為什麼不請法師來替他念佛?」
「我不需要用喪禮來證明什麼。」直至今日,大師兄心裡依然坦蕩,即使沒有一場風光的喪禮,甚至在照顧期間,他也未曾原諒過父親,但至今想來,遺憾未曾在他心中留下印痕,「他倒下之後,我每一次幫他翻身、拍背、換尿布,每一次幫他做清潔、清痰,都比他過世之後找法師來念經更有意義。」
感謝困境中看見的美好
照顧父親的那段時光並不美好,既累又窮,正值20幾歲的年輕人被迫困在長照之責中,但如今想來,大師兄選擇從另一個角度重新看待。
「躲債的日子很辛苦,他變植物人不鬧事,我已經很謝謝他了;對比很多人照顧十幾二十年的,我也謝謝他只讓我照顧他8年。」甚至一向對婚姻沒有美好想像的他,在那段日子裡,竟然看見長年連名帶姓喊著丈夫的母親,溫柔地對父親說:「老公,吃飯了。」,並細心餵飯,這是有記憶以來從未有的家庭溫度。
他也感謝父親,冥冥之中讓他走入了長照與殯葬業,從眾多對人生的感嘆與體悟中,進而富足自己的心靈。
將愛說出口 讓生死相安
在去年,身體一向健朗的爺爺突然中風倒下,從健康走向死亡,只在短短的幾天之內,事情來得令人措手不及。
「感傷是有,但我不覺得有遺憾。」大師兄表示,聯合公祭雖然清簡卻依然莊重尊嚴,這樣的體驗也讓他在父親過世之後毅然走入殯葬業。服務喪家時,他時常看見家屬在冰櫃與遺照前說著愛,也說著抱歉,讓他不禁陷入苦思:「如果在亡者生前,就把這些愛跟抱歉說出口,那麼彼此之間的關係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
「我以前總認為男人怎麼可以把『我愛你』掛在嘴上。」大師兄表示,在殯葬業所獲得的體悟,讓自己開始學會大聲說愛,尤其對一手拉拔他長大的祖父母,盡可能的問候與陪伴,這份盡心也讓道別沒有過多遺憾。
只要選擇轉身,就能看見不同的風景,一路走來,命運或許折磨著大師兄,但也在無形中化作禮物,豐厚了他未來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