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平安/馬偕紀念醫院安寧病房 / 李英芬護理長
在爸爸百日的那一天，全家再次相聚一堂談著許多家族中的趣事，叔叔笑說：「妳們這那像喪家？」姊姊回應：「因為爸爸不喜歡垂頭喪氣，因為爸爸已經去仙遊了。_是的，在爸爸出殯後的幾天，姊姊夢到爸爸，她說：「他穿的很輕鬆，背著背包，小弟跟在他旁邊，一付就是要去旅行的樣子，看到他變的這麼輕鬆，表情愉快，我很高興。」是的，不只是姊姊，3位照顧過爸爸最多的護理師，也在先後時間夢到爸爸，形象都和姊姊所述差不多，或者有人會笑說：「怎麼可能有這種事？」但對我們來說，特別是最後為爸爸選擇不再插管、急救處置的媽媽，聽到大家描述在另一個世界中的爸爸已經不再只是屈身病床中要人照料，是一付快活自在的樣子，她釋下心中的重擔，曾經有過的身體疲累、與擔憂(特別是外在的輿論壓力)都逐一散去。
九年前的車禍讓爸爸成了植物人，當時，許多熱心的親朋好友為了他找尋各種的醫療、偏方，甚至是算命、前世因果…等等民間信仰之說也出現了，大家不捨一位單純善良的人怎麼就在瞬間沒了意識，但大腦的損傷確已是不可逆的事實，許多的努力還是無法讓爸爸恢復意識，於是，長長的九年中，長期臥床病人會出現的合併症也慢慢地出現在他身上，肺炎、尿路發炎、敗血症…一再一再地發生，往返醫院早就是習慣的事。
每回在照顧爸爸時，都會想起以前他對我說的事：「那些躺在床上不知道人的病人最可憐，任人擺佈，大便小便都不行，妳以後要多多照顧那些人，當我老了，最不想要的就是變成那個樣子，與其活得不像人，還不如早一點死去。」誰知造化弄人，身體壯況良好的您竟然是被一場意外弄成你最不想要的樣子，即便是身為護理人員的我，面對您最不喜歡的狀況，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因為您總是在我呼喊您的時候張大眼睛，嘴巴似動非動般，讓我感受到您好像有話對我說，您說過我是您最放心的孩子，看著您日漸臠縮的驅體，時而露出的皺眉、呻吟，我知道你不喜歡這個樣子，可是，您的生命徵象還是正常的啊! 媽媽一次又一次的嘆氣，哎! 我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總是只能盡力照顧您，回家時必做的事就是去看您。直到有一天，爸爸又因血尿入院，醫師告知媽媽您的身體已經出現器官衰竭現象時，媽媽一句：「我能簽不要急救嗎？」卻因此引來一段教訓：「我們當醫生的就是要救人，不管今天病人是怎樣，我們就是要救啊，醫生都這麼努力，妳怎麼可以做這樣的事。」當爸爸呼吸衰竭時，媽媽不想他被插氣管內管、開氣切，也不想他再做輸血等醫療措施時，也被醫師說：「沒人性!」。媽媽在電話中，泣訴著面對爸爸的苦，和爸爸最親密的她當然懂爸爸的心意，只是，醫療人員幾人能懂？媽媽說：「每次的病情解釋都是痛苦的掙扎，身體的器官一個一個壞，這樣拖著，一下打針打不到，一下又要插管，他真的很可憐。」是的，我知道安寧緩和醫療條例中的所指的「末期病人」不是只有癌症末期而已，我多想爸爸能機受安寧照顧! 一想到能很快就要面對可能和爸爸長久的分離，真的不知道該怎樣下決定？這事是無法明快了事的啊! 所幸，在多次和家中長輩討論後得到支持，而後我們清楚對照顧爸爸的醫護人員表達身為家屬的決定，在他有機會回到家中過最後的時間。
再回首，那一段真不是容易撐過的時間，特別是情感上的掙扎，何時該留何時該放？真的是件難事，而下決定的那一刻更是需要勇氣。想起自己在安寧病房工作，面對很多的家庭發生類似我家的情境，而我只有盡力提供足夠的訊息讓他們參考，也給他們更多的情緒心理支持，讓他們能在顧及情、理、法之下，為病人選擇最適當的醫療決策。每每聽到家屬迴饋我們：「謝謝你們的幫忙，我爸爸(媽媽、先生、太太…)走的很安詳!我們都覺得很欣慰。」，這也是我們很高興聽到的呢!
每到農曆七月，在醫院工作的我總是會被問到：「最近是不是有很多病人死掉？」因為民間稱農曆七月被稱為「鬼月」，醫院總被認為有許多鬼魂出沒，更何況是在安寧病房，身處其中工作的我們，都是努力協助病人走得平靜，讓家屬感到心安，又有何擔憂鬼魅之事呢？如果更多的人能明白：安寧療護能讓親人在疾病末期減少沒有助益之醫療措施的牽絆，在離開人世前能儘量減低身、心苦痛而有更多的舒適照顧，相信他們在另一個世界也都會快樂與平安的，就像我和家人一起處理爸爸的事，一直到現在，我們都還是心安於自己做法的。心中有平安，不管在何時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