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紅豆

作者: 
高國書

 

2009/06/14

  四年前我與居家護理師探訪一位黏頰癌末期的患者-阿海(化名),第一次踏進他家時,感覺乾淨清爽,整體來說,跟一般家庭沒什麼兩樣,接著太太引領我們到寢室探望阿海,那時候他看來很疲憊,沒有什麼反應,跟阿海打完招呼後,我與護理人員兵分二路,護理師協助換藥,過程中,我就到客廳與阿海嫂談談,阿海的家為四人組成之小家庭,夫妻倆從事會計工作,女兒為國二生,另一位為小五的男生。為了進一步瞭解他們家庭生活,我請太太用鉛筆分別畫了兩張圓圈,一個圓周代表24小時的生活,所以東向為早上6時,是大多數人起床時候,西向為晚上六時,是多半人用晚餐時間,接著阿海嫂開始畫起「阿海嫂一天」(如下圖),畫完的時候,剛好護理師也換好藥,而我開始單獨與阿海促膝長談,起先做自我介紹,接著分享我剛剛跟他太太談到的事情。

  我說:「以前太太跟您有過爭執,太太搬回娘家過(此時我暗示我知道原因,但雙方彼此點破),甚至考量要離婚,你們算是床頭吵,床尾和,很可貴的,太太終究願意留在你身邊。正以為風平浪靜,哪知道就發生你生病的事情。以前你們兩個白天就是處理一些稅務,孩子下了課,全家人還會到附近的超商逛逛,買買東西,你也會幫忙看管兒子的功課,但(你)生病後,一切都改變了…。」

  當時阿海看完圖且聽完我講完的事,突然掉下眼淚,緊捏著圖紙,不想哭但卻忍不住地啜泣,或許他怕房外的阿海嫂聽到;也可能同為男性,讓阿海覺得在我面前哭,不是件丟臉的事,雖然,只是簡單的兩個圓圈,但那兩個生活圈著實映照了他那顆受創且封閉的心,也喚起他先前美好的記憶。

  那次家訪後,太太希望我能夠協助他們兩位子女,女兒已經是個國中生,相當清楚阿海的疾病狀況,但夫婦倆卻不曉得怎麼跟他們兒子(我姑且稱為小寶)開口,後來經由阿海嫂的描述,小寶他擅於畫畫,於是,在我第一次接觸小寶時,我準備了數張淺色卡紙及一盒蠟筆,請他分享最近對什麼事物感到興趣,首先,小寶畫了一艘船,完成後,接著我說:「那你爸爸或你有沒有喜歡什麼東西?」然後,小寶又畫了一個我不太瞭解的圖形,而我們的對話是這樣的:

社工:「弟弟,你畫一個橢圓形,但我不曉得這是什麼意思。」
小寶:「沒有拉,那是一顆紅豆。」
社工:「喔!原來是紅豆。你怎麼想畫紅豆,可以告訴我嗎?」
小寶:「因為爸爸跟我都喜歡吃紅豆,也喜歡吃紅豆冰。」
社工:「嗯!有機會的話,不曉得你可不可以把這顆紅豆獻給爸爸,我們也知道爸爸因為動過手術,所以不能用嘴巴吃東西,所以你可以把這個心意獻給他,好嗎?」
小寶:「好!」

  第二次的晤談,我依然沿用之前的素材,而這時小寶畫了飛機跟艦艇,而這艘艦艇的旗幟,正是以「紅豆」作為精神象徵物。

  接著,我請小寶回家的時候,邀請他姊姊一同作畫,當然,如果姊姊不擅於美術的話,也可以用寫的,後來小寶邀請他姊姊寫了一封信,蒐集在他的畫冊裡,而信件的內容是這麼寫:

  「爸,這個翅膀送給你,讓你自在的翱翔在天際裡,祝你身體健康。」

  「爸,送你這架風箏,風箏代表希望的象徵,努力不懈,必定會成功。」

  從信裡,女兒雖清楚患者的病情,一邊難以接受事實,另一邊又處於矛盾,希望父親健康,又希冀他能夠擁有飛翔的翅膀,暗示阿海將來死後,能夠如天使般一樣的無憂無慮。

  爾後,隨著阿海住院頻率的提高,我跟小寶的第二、三次晤談,是在醫院的會談室進行,此時,小寶也開始表達他對父親步向死亡的想法。

       小寶自述:我的家在中間(虛線圈起來),雖然烏雲密佈,而且還一直下雨,有時很大,有時小小的,反正就是沒停過,而且還會有土石流,不過,我們希望我的家還是一樣有著綠地、大樹、河流與太陽伯伯,然而,陽光最後會依舊照耀著我的家。

  這當中,我鼓勵小寶把最近的畫作集結成冊,希望他父親未來在天上的話,能夠用畫或信件的方式,跟阿海對話。過不久,阿海往生了,隔天,我趕到安息室的時候,小寶一家人正摺著蓮花,我對家人說:「叔叔還沒有看過爸爸最後一面,不曉得誰可以帶我去。」出乎我意外,帶我看阿海最後一面的人,不是阿海嫂,也不是女兒,而是只有11歲的小寶,當我跟小寶走在冰櫃面前,由禮儀師協助拉出亡者時,我看著小寶臉上毫無懼色。事後我回想起來,在藝術創作過程中,其實,小寶透由畫作的顏色、線條和形狀,已在心理說出他自己的想法,面對父親的死亡,他找到支持的力量,整理思緒後,勇敢表達意見,最後,透由畫筆與父親說再見!於是透由藝術的媒介,小寶療癒了他自己的傷悲。(本文作者先前服務於中國附設醫院安寧病房,現職為宜蘭縣竹安身心障礙養護院社工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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