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一個夏天正式宣告來臨的日子,頂著燠熱走過街道,來到富邦文教基金會,懷著有些忐忑的心情反覆揣想著稍後與陳藹玲執行長的訪談該從哪句話開始才好。在會議室小坐片刻等候,無意間,陳藹玲忽然探頭進來,親切的招呼、優雅的面容、素淨的服裝、毫無架子的態度、溫柔的語氣,在在讓人感受彷彿春天還在的錯覺,沐浴在春風中一派的舒適自在,忽然間也沒有了訪談該從哪句話開始的問題。
從知名主播、豪門媳婦到富邦文教基金會執行長,陳藹玲的名字,對於社會中流砥柱或年輕世代都不陌生。我們坐在富邦文教基金會寧靜的辦公室,室內氛圍一派的舒適自在,與窗外的喧囂完全像是不同的世界。然而,這種予他人或自身的舒適自在,當然不是與生俱來的。受到極深的家庭教育影響,陳藹玲也運用自己的智慧,一次次與自我對話、探索,一路走來,她鮮少有迷惘的時刻,也勇敢面對每一個選擇,因此讓生命的每個階段,都運用在自己最想要做的事情上。
人生要發揮個人最大價值
「我記得父親常跟我講說,每個人都擁有很多,但光是擁有、享受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要懂得付出,看你自己能夠創造多少價值、能夠服務多少人。」父親這番話,潛移默化了陳藹玲的價值觀,當多數還在埋首於功課或盡情於遊戲的小學,她卻已經立定志向要當一名記者。在中央日報上班的父親有時會與友人談到媒體力量,耳濡目染之下,基於想要發揮生命價值的想法,陳藹玲說:「那時候就覺得擔任一個記者的角色,可以發揮很多的力量,這個角色也沒有性別限制。」父親影響的,不僅是她的志向,「不管我在任何一個工作領域,我都覺得,我就是應該創造更多的價值,不要浪費老天給我的一切。」陳藹玲說。
大學聯考後, 陳藹玲考進政大新聞系,也有機會進入華視實習,但實習的經驗,卻讓她體會到電視新聞的侷限: 製作時間太短、太表層、太浮面。這樣的情況,與想像中的不太一樣,於是從南加大取得碩士學位回台後,陳藹玲因緣際會先進入奧美廣告工作,當時身邊的同事,如今都是在廣告圈呼風喚雨、教父教母級的重量級人物,雖然廣告工作讓陳藹玲覺得生命充滿色彩,工作也相當愉快,但經過一段時間,她再度想起自己的理想,她認為,再怎麼覺得新聞工作與環境不盡理想,也應該在體制內去做改革,畢竟只有在內部努力去實踐過,才有資格真正做一些批評或建議。
陳藹玲換另一個方式發揮自己的力量,考進台視新聞部,在短短3年多不到4年的時間,陳藹玲不但從記者坐上主播台、與李四端成為搭檔,兩人還聯手做了一項創舉,讓過去只是重新剪接、製作新聞帶播出的晚間夜線新聞,加入CNN的國際新聞,將台灣的新聞視野拉到國際上。
回想當時,陳藹玲說,當時想著要將多一點跟國際同步的資訊帶進來台灣,每天除了跑新聞,還得自己化妝、準備衣服,坐上主播台播報新聞。這種在別人眼中人力不足的艱苦時期,卻成了陳藹玲眼中『最好的時間點』。陳藹玲說:「那時候我們從早開始上班,下午跑新聞,每天三節的新聞都是由同一批人供應,每天工作到深夜,但那個時候我們都有很高的理想,希望晚間新聞不只是重製下午的新聞再利用,而是真的可以做一些深度的新聞,儘管一個人當三個人用,要負責剪接、寫稿、採訪等,但因為有很大的空間,可以挑選採訪新聞的彈性、內容、主題,也覺得那樣的收穫也是非常非常無價的,因為我們真的做了很多不一樣的事情。」
她以自己的方式實踐理想、發揮自己的價值,也做了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一直到民國78年,因婚後懷孕害喜的症狀嚴重,先請了3個月留職停薪假的陳藹玲,終究不想要佔著一個職缺、讓其他人無法進來組織發揮戰鬥力與理想而決定辭職。
讓每個生命成為最好禮物
母親的角色,是陳藹玲生命裡另外一種功課,擁有兩男、兩女的她,不僅因為自己母親的角色,在擔任富邦文教基金會執行長的工作中,能提供更具參考架構的資訊,更因為每個孩子都擁有不同的性格與狀況,在教育孩子的過程中,陳藹玲調整、柔軟了自己的個性與對於生命的想法。
談到子女,陳藹玲的語氣中傾洩出更濃厚的溫柔,提到小兒子的語氣更是充滿憐惜,「我覺得他好不可思議唷!已經高中了。他在我心目中還是一個小baby。」在懷孕5個月時,陳藹玲知道小兒子腦部發育不全,回想當時,她形容那是『非常大的衝擊』,她這麼形容:「尤其那時候我們當然都不可能有這樣的一種心理準備,知道的時候非常慌,馬上找遍國內、國外所有的醫生,直到現在的每一段時間,我們都在吸收不同的醫療資訊。」
小兒子出生後,陳藹玲想盡各種方法要讓他不生病,並且解決他的不舒服,嘗試過許多另類療法,也動了好幾次重大手術,夫妻倆人試圖用比較保守但是審慎而樂觀的態度對待小兒子,然而,一開始,審慎而樂觀也只是一個難以實踐的方向,是信仰的力量,與家人的支持,帶領著陳藹玲一路過關斬將。
因為巨腸症,小兒子一歲的時候就無法排便、肚子會鼓得很大, 這種時候, 醫生往往也只能給藥, 陳藹玲形容, 這種時候夫妻倆只能在旁邊著急,眼睜睜看著小兒子進入加護病房,然後讓他吃什麼都會吐出來。有一天,她開始誦經、做自己的功課並且祈禱,堅信自己的信念會有幫助,之後某一天,就連醫生都跟陳藹玲說:「你兒子很奇怪,他會壞得很快,但也好得很快。」陳藹玲相信無形的力量,與堅信一定能夠跨越的信念,可以幫助小兒子。
陳藹玲說,這16年來,公婆、父母、先生,與3個孩子,都是自己與小兒子很重要的助力,「因為夫妻的角色太相像了,有的時候我們在同樣的情緒裡,那是很可怕的。孩子與其他家人都夠溫暖、夠理性也夠冷靜,不會跟我們一樣那麼容易恐慌,而且除了給予方向、建議之外,家人還會一直在那裡陪伴著我們。」在6年內生了4 個孩子,小兒子出生時,大女兒也才是個6歲的孩子,陳藹玲說,一開始自己花了很多時間去照顧小兒子,卻忘記前面3個孩子還都需要自己,也曾經讓前面3個孩子感到不安,直到尋找每個孩子需要陪伴的時間點,平均分配時間,才改變這個情況。
小兒子的出生,也影響了陳藹玲對於完美的堅持,形容自己過去的人生都算順遂,考試、工作幾乎只要努力就能夠得到,而以往認為『沒有因為努力而改變不了的事情』的堅定想法,在小兒子出生後提醒了她『有時候只能盡人事只能聽天命』。陳藹玲說:「我這才知道,人不一定能夠勝天,因為其實人類不就是這樣嗎?我們總是相信人定勝天,有的時候我們反而把大自然給搞擰了。」人類有人類的功課,而陳藹玲的功課,就是孩子們的成長與健康,但原來這並不是光靠努力就能一切如意的。
「我以前對自我要求很高,當然對小孩會有多一點彈性,但要是不是因為有老四的話,我對孩子們的要求一定比現在更嚴格。」事實上,對於老大、老二的教育方式,在遇到老三時就已經碰壁了,陳藹玲笑著描述:「老三不是會頂嘴那種類型,而是我的那套方法對她根本就沒有,你告訴她吃飯不能看電視,但她只在看電視的環境下才會吃飯,完全破壞我的規矩。」小兒子出生後,陳藹玲覺得能夠讓孩子們健康生活,就是最棒的祝福,教育孩子的彈性空間變得更大,親子關係也就更柔軟。
原來相信宇宙中不是只有人的存在,而人存在宇宙的意義,不是吃喝玩樂,而是有功課要學習、要成長、有使命的陳藹玲,在小兒子出生後也開始接觸佛教經典,「我覺得任何宗教不是讓人跟隨旨意去敬拜而已,而是在生活裡執行,所謂活出你的價值,就是神希望你活出的價值,但每個人生存的意義,不是為了神。」而改變完美主義與接觸宗教經典之後,陳藹玲的人際關係也開始有一些轉變,不論是對自己、對先生、對孩子、對親人,或是在職場上的人際互動,都變得更圓潤,因為一旦高標準、高要求消失不再,轉而用鼓勵、支持去協助,關係自然會變好。她說,畢竟如果人際相處間,看到的盡是別人的缺點,自己會很辛苦,別人也會很累。從想法開始轉變的態度,改變了她的生活與人際關係,受惠的不只有自己,先生與孩子們也都是受惠者。
以熱情與信仰支持工作
外界對於陳藹玲毅然決然辭去新聞工作或多或少帶有驚異或困惑,回顧最初從事新聞工作的初衷,是希望能夠幫助社會、世界,盡可能運用自己的力量發揮價值的陳藹玲,在婚後也擁有另一個途徑,能夠發揮自己的價值幫助他人。
新婚時正逢富邦成立了富邦慈善基金會,這是富邦集團的第一個基金會,隔年富邦文教基金會成立,陳藹玲也接下這兩個基金會執行長職務,儘管家族並沒有給予任何壓力,但陳藹玲認為,這是一個能夠結合裡想、力量,並適當發揮家族一個資源的方式。
富邦集團四個基金會切割了不同的發展領域,期望讓基金會的功能全面、生根持續的,不致造成資源的浪費。陳藹玲說:「我們都希望能夠做到持續的雪中送炭,而不是為了掌聲而錦上添花。」由於在台灣的基金會密度相當高,許多文教基金會都會發獎學金、舉辦活動,陳藹玲接手富邦文教基金會時做了研究,發現台灣最缺乏關注焦點的,正是半大不小的青少年,然而這個階段正是處在人生叉路口的重要階段,基金會成立的時候,股市正值蓬勃熱絡,很多老師或者父母親利用上班時間拿著菜籃去號子裡,一天賺的錢就比一個月的薪水還要多,對於青少年的價值觀造成衝擊。
陳藹玲認為,要預防犯罪首先得建立正確的價值觀,之後第二步就是建立正常的家庭關係,然後又後來我們發覺光是預防不夠,應該要要疏導孩子建立健康快樂健康的生活方式, 提倡正當的休閒。接著,隨著有線電視的開放,太多錯綜複雜的資訊滲透進入青少年的生活,陳藹玲也預見這樣的訊息刺激對於孩子們是一個非常大的衝擊,於是開始提倡媒體素養,經過了基金會10年的努力,媒體素養今年正式納入中小學的學程裡,讓孩子們從小具有聽、說、讀、寫以及解讀訊息的能力。
除了近幾年強調的媒體素養培育之外,陳藹玲強調,希望基金會能夠協助孩子們找出自己的熱情,包括在學習、工作、與對於自己的人生。「要學技術很容易,但是態度的養成很難,找到人生的熱情,可以運用在所有範圍。」陳藹玲說,不同於一般價值觀對於好成績的追求,她認為,21世紀的年輕人,必須要具有3能力,其一是生命力,知道自己的生命價值何在,這包括生跟死的議題討論,還有一些情緒例如自殺議題防治等;其二就是工作力,工作力指的並不只是技職、謀生的能力,而是如何找到熱情,以熱情支持自己的工作,讓工作不只是餬口的工具,才能活出自己的光采、找到自己的強項,這樣的熱情應該從小就開始慢慢培養;另外一個則是資訊力,因為我們正活在一個資訊爆炸的時代,所以如何能有正確、足夠的能力去處理、善用這些資訊,同時把自己的影響力利用這些資訊發揮到極致。
富邦文教基金會成立至今20年,陳藹玲也以熱情灌溉自己的工作,她說,有心就會有理,當你有足夠的耐性時,機會就會來到,這樣的能量有助於實現自己的理想。「我總覺得,先讓自己的心念處於非常充滿希望和愛的狀態,外在的環境就會帶來機會。」陳藹玲笑著說。
儘管社會的不公平讓人處處可見到缺陷跟遺憾,但陳藹玲並不認為缺陷、遺憾是黑暗的力量,「這應該要讓激發我們善心、善念去幫助他的能量,你看到一些不美好,就會覺得你其實可以做什麼事情去幫助或改變。」她認為現在的媒體報導常過於煽色腥,模糊了新聞焦點,也無法發揮媒體的功能,如果媒體可以挖掘更多需要幫助的故事,讓大家有力出力、有能出能,社會才會更美好。
一直對於工作維持著熱情,除了自己的信念,先生的支持也是一大支柱,同事之間的互相鼓勵,或者同性質基金會之間的互相打氣也是持續工作的動力,陳藹玲形容,有時候工作的熱情沒有收到回饋,熱情難免會消散,但非營利組織彼此之間也會看看別人工作的項目,「我覺得別人都可以這樣子持續下去幾十年,我為什麼不可以?」
一直到現在,陳藹玲與同事都會彼此提醒,不要忘記初衷,不要為了別人的肯定或掌聲而做事,而是要為了發揮自己的善念與影響力而做。每天早晨醒來,陳藹玲都會問自己,『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做?是不是想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呢?』當發現還是有想做而做不完的事情,她就會提醒自己還要持續前進。
相信生命是一條無止盡的河流
母親的角色讓陳藹玲改變態度與想法,小兒子的疾病則讓陳藹玲接觸、堅定信仰,現在的她相信,其實人生是一條河,沒有起點、沒有終點,只可能有不同的形式、幻化。「生命是從這本書到那本書、從這一頁到下一頁,沒有真正的開始和結束。如果我們把眼光放在現在,的確是有生跟死,但如果脫離、比較站在一個高點去看,就是一段、一段、一段接續的。我覺得這是面對生死比較好的角度, 雖然並不是說釋懷、更不是輕鬆,但也不是那樣的悲觀。」這樣的態度不只用於對待小兒子,對於父母親也相同,甚至同理在家裡收養的8隻流浪狗身上。
在小兒子遭受不舒服時,陳藹玲也會陪著他練習,比方在他不舒服時,陳藹玲總會以溫柔的口吻對兒子說:「來,我們一起來放輕鬆,否則會更痛。那我們現在來慢慢的呼吸,把愛吸進去,把不好的東西吐出來。你要相信菩薩、媽媽會陪著你、保護你。」身為母親,陳藹玲運用自己的力量,一方面帶著孩子練習準備,另一個則是運用祝福的能量。
達賴喇嘛所說的『You have to prepare』,這句話對陳藹玲的影響深刻。前些日子陳藹玲到韓國時,遇到了生命中最嚴重的一次亂流,她當下第一個念頭是:「如果這麼再見的話,實在太划不來了,因為這是個完全不重要、純粹好玩的旅行。」但陳藹玲說,後來仔細想想,人生不就是這樣嗎?「所有的事情不見得就是你的安排,有些人遇到墜機,因為就是他剛好上了那般飛機,有些人卻剛好躲過,那就是命中注定。」陳藹玲說,她開始學習做準備,雖然如果遇上與生命告別的時刻,一定會恐慌,但是也可以轉換心境並開始練習,練習怎麼樣面對告別。
「我練習我的念力,要創造一個很好的環境,要相信這一次是不會有意外的,同時我也會想,讓我的心平靜下來,把心交給自己、也交給最好的安排。」她也將這樣的練習分享給家人與孩子,「然後,這就要靠他們的練習,一種練習是能夠將害怕轉化,相信一定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所有發生的災害都會是最小的,另外的準備則是祈求、冥想,想像有一個很大的力量會保護、照顧自己。」陪伴人們的小貓小狗、提供涼蔭的大樹、每一個人、每個東西,都有存在價值與意義,如何讓價值放到最大,是自己的責任。而萬一意外發生了,陳藹玲也認為,生命是一條河,並不是生命結束一切就都終結了,這一條河流也會以不一樣的形式,繼續綿延不絕的,在我們肉眼看不見的地方,持續的奔流向前。
富邦基金會介紹
- 富邦慈善基金會—
提供急難救助醫療、協助貧難家庭,認養弱勢家庭的孩子完成學業,這個是慈善基金會,並在天災、人禍發生時,提供國內與國際救援。
- 富邦文教基金會—
著重青少年的教育,從早期的身心靈教育、情緒輔導與管理、性教育、兩性平權與媒體素養推廣等,並協助國際平台交流。
- 富邦藝術基金會—
以打造無牆美術館為主要概念,將過去認為較高階藝術欣賞落實成為平民化,提升並享受美學概念。
- 台北富邦銀行公益慈善基金會—
以早期的公益彩券盈餘為主要資金來源,協助肢體障礙與老年族群的權益與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