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照護最終目的為使每個人的人生皆能於道謝、道愛、道歉、道別中圓滿。
我是民眾醫院安寧病房的志工,兩年前,無意中見到招募志工海報,有幾句文宣深深打動我,「能在醫療專業外,以接納、愛與關懷,陪伴末期病友走向生命的終點,並從中開發自己的內在能量,以無懼、篤定的態度,從容體驗人生」。因而接受為期兩個月的課程訓練及病房實習,自此踏入安寧療護的領域。
在安寧病房裡, 人生百態盡在此顯現。走到人生終點,許多的人都希望能了無遺憾的離開人世。因此,安寧照護最終目的為使每個人的人生皆能於道謝、道愛、道歉、道別中圓滿。最近這麼一位個案,陪伴過程中,讓我在歷經60年歲月中,有不一樣的感受,收穫是如此豐盛,在心底發酵許久。
林先生50出頭年紀, 轉到我們醫院時,已整整半年未能回到家中。林先生挺健談的,對自己的病情日益嚴重,已了然於胸,多次陪伴中,得知林先生的心願,想向其兄長鄭重的道歉及感謝。林先生單身,一直在外瀟灑的流浪,是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因此年過半百毫無積蓄,罹病後的生活開銷、醫療費用、看護照顧費用是大哥支付。高齡90歲的母親近些年漸漸失智,但對他在外獨自生活,仍擔心不已,一想起總是淚流滿面,又常在他的房間內坐上整天。
林先生說起這些不禁紅了眼眶,身為人子,不曾盡過半點孝道,不曾關心過年長母親,甚至不曾奉養過雙親,全是大哥一肩挑起,如今還要負擔他這不成材的弟弟。想來滿滿的悔恨,恨自己是如此的寡情薄意,恨自己不聽從兄長所言,恨自己成為大哥的負擔,恨自己為何當初任意而為,種種的悔恨讓他自責不已。我聽了也不禁鼻酸,那樣真誠的懺悔,若非大徹大悟怎會如此感人。我靈機一動,問他可想在佛祖前做懺悔,林大哥不斷的點頭同意,帶他上六樓佛堂。
林先生十分虛弱的身體在佛前跪了下來,他虔誠的禮敬諸佛菩薩,我擔心他不支倒地一直在他旁邊。林先生仿佛見到親人般,哽咽不停,我知道,在大慈大悲的佛祖前,最能撫慰待罪的心靈,他不停得懺悔,我引導唸誦一遍懺悔文,並迴向給母親給兄長,甚至遍及與他同樣受病苦的人們,如同佛菩薩悲憫所有眾生一樣。林先生是那樣的赤誠懺悔,以至忘了自身病痛,讓我十分訝異,一旦心理有了皈依處,是可以戰勝所有苦處。
我問林先生可要回家見母親,及當面向大哥道謝,林先生不敢相信我們可以送他回家。於是在週六,一行人浩浩蕩蕩,計有開車的司機大哥、社工、護理師、及兩位志工,我越發相信行善要即時,因為看著林先生高昂的情緒,我心滿滿的感動,司機大哥週六是休假的,我們可敬的護理師也是,為了一償林先生心願,每個人義無反顧,是不是從事安寧照護的人都有這樣的特質,熱誠又細心,無私的付出,只為圓一個回家的心願。
林先生回到家, 家裡已聚集多位親友,情緒激動在所難免,他的母親柱著柺杖一步一驅的迎出來,叫了聲林先生的名字,即緊緊握住林先生的手,不肯放下,林先生激動的想跪在母親膝下,眾人將林先生扶起。林先生語帶哽咽的對母親說對不起,讓母親擔心,是不孝子,請母親原諒。年老的母親只是不斷的握著手、看著林先生,說聲別哭。那一刻著實感人,全場靜寂無聲,是即將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時刻,是即將生離死別的時刻。
林先生大哥出現了,林先生非常誠懇的、鄭重的向大哥致敬:大哥,感謝你在我生命最後時刻沒有遺棄我,感謝你照顧母親及我,大哥,這輩子欠你,來世必報答你。大哥回應:不用說這些,好好養病,母親我會照顧妥。阿﹗人生的悲歡離合活生生在我眼前呈現。林先生終於說出內心深處想表達之言語,可敬的大哥化解他內心的悔恨,我想他應該了無遺憾了。他一一向來家裡看他的親友道別及感謝。
回程的路上,林先生十分愉悅,像似放下了所有的掛礙,他不斷的向我們道謝,可以圓他的願。他說,下輩子他要好好做人,如果還有來生,第一先償還大哥恩情,第二,有能力要去幫助別人。我們真高興林先生能在他生命最後做次總檢討,他感受到母親及大哥對他深層的愛。他道歉、他道謝、他道別及道愛。回來不到一星期,他安詳的向這世界永久道別。
這樣一位林先生,在陪伴過程中,讓我深受感動,也領略安寧療護的美,那樣人性化的一面,若非親身接觸,無從去感受這樣高靈性的表現,感謝你,林先生,讓我有機會參與,讓我更珍惜當下,讓我及時反思愛要即時,要去關懷周遭的人,有能力付出要去做。再次感恩你,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