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聽到長輩們抱怨：
「老了，真沒用！」
「不如早點死算了！」
「活著也是累贅！」當老人這樣說時，代表他們一心想求死嗎？其實不然；多數時候，他們只是發現：自己身體機能變弱了，自我能掌控的範圍越來越小了，藉著「死了算了!」來表達內心的無助和無力感。
高齡102歲的徐奶奶，住進養護中心已十年了， 一向身體很好的她， 從未服過一顆藥， 還能推著輪椅、自行走動；然而， 最近因骨質疏鬆致髖關節有點碎裂， 必須臥床， 身體的疼痛讓她極不舒適；我們探訪她時，她當著我們面，將食指彎曲， 告訴我們她想走了， 想去見耶穌！一天，社工員問她，有沒有想過哪天到了天堂， 希望能看到誰？ 奶奶回答：「弟弟、妹妹」，接著便興奮地述說起陳年往事；過了一陣子，她身體日漸好轉，就再也沒聽到她提起想走的話了。
多數老人忌諱談死，因此，當他們一提起死亡字眼，一般人的回應都是：「不要亂想!你身體會好起來的。」其實，依我們平日觀察發現，不止是我們蓄意迴避和老人探討死亡，往往工作者自己也害怕談論死亡呢！
談論死亡 他們並不怕
一次， 帶領六位長輩進行團體生命回顧， 在談到過世的親人時， 只見六個老人七嘴八舌地發表他們參加親人喪禮的經驗； 我有點訝異， 問他們： 「難道不害怕討論死亡話題？ 」他們回答：「每個人都要死的，怕什麼！」由於養護中心平日即為往生長輩準備壽衣，我便趁勢問長輩：是否有意願看看壽衣長什麼樣子？他們竟充滿好奇，都說想看看。我不但讓他們看壽衣，並請他們為自己選壽衣式樣，結果有三位長輩對自己可以選擇適合的壽衣，感到很滿意；阿娥婆婆選了一套黃色壽衣，她一派輕鬆地說：「生前沒穿那麼漂亮，死後可要穿漂亮一點！」另一位老先生則選了一套咖啡色壽衣，在手中掂量再三；幾個月後，他因肝癌往生，我們就為他穿上在這堂課上他自己親選的壽衣。
有了這次經驗，我發現老人並非如我們想像中那樣忌諱談論死亡，因而決定成立一個「死亡準備團體」；我們邀請長輩參加，結果來了七位「不怕死」的長輩成員，其中三人是天主教徒，其他則信仰佛教或民間宗教。我們為這團體設計了四堂課； 第一次，我們談論的是「人生四季」，藉此協助老人認知：死亡本就是自然生命中的一部分。阿梗阿嬤做了一個結論：「人生不只是生、老、病、死，而是生、老、病、死、苦。」在阿嬤成長的年代，當時的婦女確實經歷了很多人生的苦難； 不能在原生家庭成長，而被人收養、不能上學讀書、因未生育而被迫離異；這些經歷讓她們即使來到晚年，仍為之心痛。
蘇阿公一聽到談死亡， 就不由自主地落淚； 詢問他為何傷心， 孤家寡人的他，由政府轉介到養護中心已經九年，他有感而發，說自己生病無依無靠，走後也沒有後代處理後事，感覺很淒涼。蘇阿公其實已領洗，成為天主教徒，我安慰他過世後，修女們會代為安排後事，並在老吾老院的聖堂裡為他舉行殯葬彌撒，邀請院裡所有修女、老人與員工參加，並將他安葬在靈骨塔，每年清明節，我們都會去向他獻花。他聽了不停點頭，覺得可以放心了。
死後去那裡? 反映不同宗教觀
第二次聚會，我們的話題是：「人死後，到哪裡去呢？」我放了一些美麗的天堂與極樂西方世界的圖片給長輩看，讓他們相信死後真有美好生命或來生。我告訴他們：每個人死後，都要在天堂與過世親人相見；篤信佛教的阿青阿嬤說：「不會的，他們已經轉世了！」讓我驚覺在做這些引導時，必須尊重佛教對死後的看法。
長輩們對這「死亡準備團體」反應十分熱烈，讓我也為之十分雀躍；第三次聚會，我們談喪禮過程，播放了包括天主教與佛教儀式的喪禮幻燈片，給長輩們觀賞。長輩們有很多不同的關注點，比方看到喪家穿的孝服，便開始揣測、評論他們的輩份；阿琴阿嬤看到火葬場時，一向寡言的她突然說：「快點跑！」她回想起參加爸爸喪禮、正準備火化時，她曾這樣對爸爸說。我也問長輩們：希望死後如何安葬？大多回答說要火葬，然後骨灰在靈骨塔，但王奶奶選擇自己將來骨灰要放在佛堂，她說這樣可以天天聽聞誦經。
團體進行到最後一次， 我帶領大家回顧這幾次的討論，之後並安排長輩參觀靈骨塔，有三位願意參加，由靈骨塔經理導引並說明，讓長輩明瞭骨灰安置過程。
預做準備 才可望生死兩相安
經過這幾次討論， 我更加肯定： 其實，我們可以很自然地跟長者談論死亡，多數人都可處之泰然，至少並不害怕或忌諱，我們也可以坦然地跟長者討論他們對後事的安排，如此更能讓生死兩相安。
在老吾老養護中心， 每年約有十多位長者往生，長者過世後，我們為他們製作生命冊，簡述他的生平及同仁對他的印象，並附上他的生活照。在製作生命冊過程中，往生的長者和我們相伴多年的過往一一湧現，照顧過他的人心裡非常不捨，常一邊回憶、一邊流淚；每到清明節，我們便將這些生命冊展示，並陪伴長者閱覽生命冊，懷念提前「畢業」的長者點點滴滴。我想，這不僅是很好的哀傷輔導，也是長輩們很好的死亡準備課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