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電影院】《最後的美麗》

作者: 
聞天祥(名影評人)

 

2011/08/15

       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Alejandro Gonzalez Inarritu)的【最後的美麗】(Biutiful)不知是否因為少了昔日編劇搭檔古勒摩阿瑞加(Guillermo Arriaga)的關係,這回不再玩【靈魂的重量】、【火線交錯】時空交錯的結構遊戲,除了開頭稍微玄了一點(但最後真相大白),大部分時間都在平鋪直敘一個能與死者靈魂溝通的男子,面臨自己生命所剩不多,卻依然穿梭在仲介非洲及中國移民黑工,以及安置兩名子女與狀況不斷的妻子之間的故事。

       對伊納利圖而言,【最後的美麗】有如一個擅長在花式滑冰當中展露各種華麗技巧的明星運動員,決定只用指定動作證明自己的功力。但他完成得非常到位。在影像上,本片回歸他在墨西哥時期的處女作【愛是一條狗】的風格,大量的手提近距離攝影,適切傳達了主角疲於奔命的生活。由於上帝再愛子民,也不能替他們繳房租;為了讓子女在他身後沒有後顧之憂,他只好表面汲汲於利,但從他對別人的體貼善後及發自內心的愧疚時刻,又看到這個男人脆弱、感性的那一面。人性幽光,在最黑暗的時候猛然閃動。

       不論對伊納利圖的轉變是支持還是反對,應該沒人會否認男主角哈維爾巴登(Javier Bardem)的演技幾乎無懈可擊。他生動地體現了一個生命忽然進入倒數階段的人,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恐懼,只能默默趕緊安排。而他特殊的身份,則又在奔波之中,輻射出社會結構的種種真實問題。再追根究底,我們不難發現無論內在、外在,這個故事都在闡述著同一種關係,就是親子。

       因為販賣盜版、假貨及毒品而遭逮捕的非洲人,留下妻子與襁褓中的小孩,成了男主角的救贖與責任。相似的,男主角也常找一個背著嬰兒的中國小婦人幫他照顧放學後的子女。這兩組弱勢角色,都呈現「父親缺席」的狀態。而他自己,也是個來不及認識父親就天人永隔的孤兒。我們可以想像當他拖著病體,看著別人的際遇,想想自己的過去,怎能不擔心孩子的未來?至於分分合合的妻子,受困在酗酒、濫交、情緒失控的泥沼裡,即使深愛彼此卻無法解救對方。伊納利圖把他們嘗試復合卻又遍體鱗傷的相處,拍得椎心刺痛;卻也在最醜陋難堪的時刻,見證確切的真愛。只可惜,它無法取代責任。

       特別的是,在著力甚深的寫實層面外,本片也賦予男主角一項特殊的「副業」:他能與亡靈對話,而讓這部電影有了另一股神秘奇幻的味道。但即使如此,你依然看得到親子命題如何被側重。譬如他在片中接觸的第一個案例,就是一個生前偷了父親手錶而於心不安的男孩亡靈,以及和孩子發生衝突卻來不及和解而悲痛逾恆的父親。遑論縈繞在他腦海的、自己的父親!

       而把魔幻與現實徹底結合的那一刻,正是父親棺木被開啟的那一剎那。屍體因為當年要從墨西哥運回西班牙,而作了防腐處理。所以他看到的,竟是一副逃過光陰侵蝕、比他還年輕的軀殼。當別人不忍足睹時,他卻走過去,微笑凝視著「青春」的父親(或許他們在夢中與靈視裡早已碰過面)。在鋼琴的配樂聲中,做為觀眾的我不禁渾身起雞皮疙瘩。不是恐懼,而是感動!

       難得的是這股感動,逐步從緊密的血親開始延展成跨越的可能。當男主角把無依無靠的非洲母子帶回到自家公寓落腳,自己卻病得爬不起床時,這個非洲小媽媽主動帶了男主角的一對兒女去上學。放學時,她又去接他們。這場戲拍得很有味道,先是小孩有點遲疑,似乎有個非洲女人來接他們頗為難堪,於是剛開始彼此各自走在街道的兩邊,用眼神確認對方的形跡,當疑戒消除後,非洲小媽媽跨過街道,終於走在他們身後,保護著小姊弟。此時,單純的吉他聲,勾勒出和諧接納的音符。就在此刻,伊納利圖證明了他可以很細膩地處理最私密的人際關係,又能把這層關係放大成更宏遠的關照。男主角不再只是單向的付出,生命在看似走向絕境的時候,給了柳暗花明的寄望。

       【最後的美麗】到頭來是一部獻給父親的天鵝之歌,悠悠吟唱著生命終結前剪不斷的牽掛,看似陽剛粗礪,實則溫柔無比,無論責任還是情感,都刻畫得體貼入裡。我們不但見證了伊納利圖形式風格的改變,更在哈維爾巴登感人至深的表演中,看到告別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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