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存在感談靈性照顧 / 方俊凱 醫師

作者: 
方俊凱 醫師

 

「靈性照顧」,這幾個字看起來是既熟悉又陌生,卻又是安寧照顧的重要領域之一,讓臨床工作者和專家學者都不能不重視,更是病患與家屬極需的一環。

學者Reid指出:靈性為經由自我超越以發現生命意義的人類習性,是一種潛在發展面對困境的對策,且通常當人們年長與靠近死亡時變得更為顯著。換言之,靈性可以讓身陷苦難中的人超越當下的困境。美國加州Bowling Green大學哲學系教授Attig感性地說:靈性是自我深處最強烈地思鄉病。什麼時候會有思鄉病,想必是在他鄉遭逢苦難時吧!既然是來自於自我最深之處,靈性顯然就是存在於我們本身,靈性是真實的存在。是以從靈性的定義與特性來衍伸,靈性照顧可以說是:透過一種照顧的模式,讓身陷苦難中的人超越當下的苦難。既然要超越的正是苦難,就表示人類原本是不能不體驗到苦難的,這種必須去真切體驗的感受,我們姑且稱之為「存在感」─就在此時此地,來自於自我深處,感受到依然存在於斯的感覺。

有沒有可能不要痛苦,直接進入安樂的國度?沒有真正在苦難中的人,或許會存有浪漫的想法,認為透過某種儀式或某種信念,人就可以到達超越苦難的境界。然而,被苦難捆綁的人,並不能只是透過呼口號,就能跳過切身之痛,因為苦難就正在侵蝕他的身心靈。知名女歌手Tori Amos在她創作的名曲「Silent all these years」(沉默多年)中,曾有一段描述人不能只談虛無縹緲的概念就能讓靈魂得救:

  • My scream got lost in a paper cup.
            我的吶喊消失在紙杯中。
  • You think there's a heaven where some screams have gone.
            你認為吶喊消失的地方就有天堂。
  • I got 25 bucks and a cracker.
            我有25塊錢和一塊餅乾。
  • Do you think it's enough to get us there?
            你認為這夠帶我們到天堂嗎?

 

吶喊消失,並不能直達天堂。病人正在苦難中,無法如此簡單三言兩語就照顧到他們的靈性。那麼,靈性照顧豈不難如登天?那也未必,因為有一道門可以進入照顧靈性的世界,而進入的人可以用不同的武功來助人靈性增長。那道門,叫做「活在當下」。活在苦難時空中的人,照顧者與他同在一起,面對並接受當下的自己與處境,接著才能走上超越的路途。例如佛學大師弘一法師曾云「如人飲水」,此話雖非針對靈性所言,卻暗示學佛者必然要親身體驗,才能知道。又如耶穌在十字架上斷氣前的最後一句話:「父啊!我將我的靈魂交在你手_!」在那之前,耶穌曾對一同釘十字架的搶匪說「今日你要和我同在樂園」,卻沒有用神蹟奇事讓搶匪離開十字架,而是耶穌一起與搶匪親身體驗被釘的痛苦。真實的存在感,活在當下,接受當下的自己為出發點,才能有真正的超越。照顧者幫助病人能有真實的存在感,接受當下的自己為出發點,甚至說是「順服」於現在真正的情勢,照顧者才能協助病人,讓自己能超越苦難。

「漸凍人」木藤亞也,在她的日記「一公升的眼淚」中寫到:我能像這樣說出這些話之前,已經哭了一公升的眼淚。另一處她也如此記錄自己的心聲:

 我要接受自己,
 我要接受現在的自己活下去。
 人不可以過去,
 只要活在當下就行了。

亞也掌握到的關鍵之處,就是真真實實地存在於斯,感受生命的苦難,發現生命的意義,然後才能超越這一切的痛苦。亞也之所以能真實擁有存在感,乃歸功於她的母親與她的醫師給予很優質的照顧,特別是靈性照顧,才得以讓亞也的故事感動許許多多一樣身心靈煎熬的人。

經過一年的病魔纏身,開朗的母親不再有笑容,換來的是躲在黑暗之中,一口飯也不吃,一句話也不願意多說的嚴重憂鬱。筆者到她的床旁,輕聲地問她,就好像是要喚醒她自我深處記憶的口吻:「妳以前都認為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

 「開朗的媽媽!」經過十餘秒的沉默,微弱的聲音劃破幽暗病房的空氣。
 「現在還是嗎?」
 病人無言,只是用她虛弱的體力,淡淡地搖頭。
 兩天後,18歲的女兒來到病床旁邊。
 「媽媽!妳想不想吃什麼?我去幫妳買。」
 剎那間,病人內心深處發出一個聲音,一個真正存在於當下的聲音。
 「我女兒在這邊,我有希望,我不能這樣下去。」

就這樣,病人自己回顧當下的情形:「然後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突然有股力氣!」她坐了起來,告訴女兒要吃陽春麵。那天,她吃了半碗陽春麵,那是幾個星期以來的第一餐。從她感受到自己真正地存在於當下,終於發現到自己依然是女兒的母親,當下的生命依然是有意義的生命。當下的她或許不能再為女兒準備晚餐,卻能用自己的進食,讓女兒能感受到母女的親情。筆者那句:「現在還是嗎?」催化了這個改變。這就是從存在感進行靈性照顧。

靈性照顧,絕非玄之又玄的照顧,反而是真正與苦難中人在一起的照顧,與病患一起「活在當下」,一起尋求超越之道。當我們真正同在一起,病人自我深處的思鄉病,即靈性,將會開始甦醒。

本系統已提升網路傳輸加密等級,IE8及以下版本將無法支援。為維護網路交易安全性,請升級或更換至右列其他瀏覽器。